《中國國民性演變歷程》(1)
自民國開始,關於國民性的討論非常多,如何提高國民性和民族 素質,一直以來都有很大的爭論。但很少有人想到今天中國和過去的中國本質上的不同,兩者之間發生了重大的文化斷裂。
1921年,日本作家芥川龍之介到中國旅行,來前他想像中國人應 該都像諸葛亮、李白、杜甫、辛棄疾、蘇軾、文天祥那樣,個個光明 偉岸、個性分明,講氣節、懂禮貌。但到中國後,芥川龍之介發現他 看到的中國人卻像《金瓶梅》中描寫的西門慶、陳敬濟,用他的原話 來說:“換言之,現代的中國並非詩文中的中國,而是小說中的中國, 猥褻、殘酷、貪婪”。寫這句話前,他正看到一個中國男人當眾脫下褲子朝美麗的湖水里撒尿, 現實中國和他在書里讀到的中國相去甚遠。 更早的時候,英國海軍上將喬·安森在乾隆初年,曾不顧中國官員的警告率領船隊強行駛入廣州灣,修理船隻和進行補給。那是中國社會的鼎盛時期,但他們“花了大價錢買來的雞鴨除了缺斤短兩,肚內填滿沙礫和石塊;買到的豬肉也灌滿了水以增加斤兩”。
芥川龍之介 (比海明威早,寫作風格含寫實與幻想的名作家)
【編按】: 1930年代某一日本歷史學家曾著書論述,中國固有優越民族性已因外族入侵而喪失殆盡,從五胡亂華到蒙古人到滿州人,每次野蠻人以武力征服中國後,再以低等文明來消滅較高等的中國文明,要恢復原有的民族性,唯一辦法是把當時30歲以上中國人殺光,對30歲以下年青人施以再教育。其重點在中國人之劣根性已根深蒂固,沒有民族榮辱心與國家觀念。
1793 年來中國造訪的英國外交團長馬噶爾尼,徹底打破了萊布尼茨、伏爾泰此前對中國的想象。英國人注意到,在暴力統治下,中國人缺乏自尊心,冷漠、自私、麻木。他們的船經過運河時,一伙看熱 鬧的人壓翻了小船,許多人掉進河中,英國人要停船救人,中國船員 根本不理睬選擇繼續航行。英國人在菲律賓群島、巴達維亞(今雅加達)、檳榔嶼等地方看到的中國人,活潑自然,聰明有創造力,而在自己國土上的中國人是膽小、冷漠、麻木和殘酷的。他們的記錄說:
中國普通老百姓外表非常拘謹,這是他們長期處在鐵的政權統治之下自然產生出來的。在他們私下生活中,他們也是非常活潑愉快的。 但一見了官,就馬上變成另一個人。”
英國使團成員在他們的報告里,第一次向世界詳細描述了中國人的國民性格及
其起因。我在此引用幾段文字:
• 馬嘎爾尼對中國政權的結論廣為人知:“自從北方或滿洲韃靼征 服以來,(中國)
至少在過去的一百年裡沒有改善,沒有前進,或者更確切地說反而倒退了;當我們每
天都在藝術和科學領域前進時,他們實際上正在成為半野蠻人。”
• 巴羅說:“中國朝廷有的是閒暇和精力,按自己的意願來塑造國民……灌輸清心寡慾的思想,摧毀相互的信任,培養人們的冷漠, 使他們對自己的鄰居猜忌和懷疑,凡此種種朝廷煞費苦心做出 的努力,不能不使人們終止社會交往……(中國人)滿足於在朝廷中沒有任何發言權,他們甚至從來沒有想過他們是否有任何權力。”在這樣的國度裡,人人都有可能變成奴隸,人人都有可能因官府中最低級官員的一點頭而挨板子,還要被迫親吻打他的板子鞭子或類似的玩意……人的尊嚴的概念巧妙地消滅於無形。”
春 秋時期中國人 “品格清澈 ”
仔細翻閱中國歷史,我們會清晰地看到,古代的中國人和後來的中國人,似乎根本不是同一個物種。從春秋到唐宋再到明清,中國人
的性格歷程如同直跌下來的瀑布,其落差之大,令人驚訝。源頭的中國人品格清澈。唐宋時的中國人雍容文雅。及至明清,中國人的品質卻大幅劣化,麻木懦弱,毫無創造力。
先說春秋戰國時期的尚武精神。那時的中國人個個強悍好戰,連吳越地區(今天江浙地區)都是非常尚武的土地。不論男女,皆以高大健碩為美,。當時的貴族下馬能文,上馬能武,俠客遍地,武士橫行, 一言不合就拔劍相鬥。但到了明朝萬曆年間,傳教士利瑪竇已在信中說:“很難把中國的男子看作是可以作戰打仗的人。他們彼此爭鬥時表現出來的,也只是婦道人家的慍怒,相互毆鬥時揪頭髮。”
《南京大屠殺資料集》中,一個日本軍人回憶,成千上萬的中國
士兵默然地經過如山的同伴屍群,走向死亡,而毫不反抗。那個日本人百思不得其解,是中國人太容易馴服,或是對死亡悟得太透?日軍以百人小分隊屠殺幾千人,曾很擔心中國人反抗,但這種情況從來沒有發生過。
再來看看俠義精神。春秋時代,是中國俠文化最燦爛的時代。俠人義士救危扶困,濟人不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知恩必報,赴火 蹈刃;受人之托,一諾千金。趙氏孤兒、聶政刺俠累、荊軻刺秦王, 一個個動人心魄的故事,演繹了那個時候男人們的壯烈與決絕,告訴後代甚麼叫輕生重義、生死相許。春秋時代的俠客,最大的特點是極端重視人格的獨立與平等。他們行俠仗義,不是為利,甚至不是為名, 而是為了心中的一股豪氣。
及至明清,“俠客”們卻自願攀附權力,淪為權力的附庸。《三俠
五義》中的俠客個個自稱“罪民”,以向權力規則屈服為榮。如魯迅所
說,春秋時的俠客是以“死”為極終目的,他們的結局也確實是一個個慷慨赴死而去,而明清小說中的俠客,卻個個成了地主官僚,黑白兩道統吃。
兵馬俑的法度森嚴,說明瞭秦始皇編戶齊民制度的作用
說過了“俠”,再來看看“儒”。後來被統治階級做為統治工具的“孔
孟之道”,誕生之際其實並不像後來那樣充滿奴性,而是有著剛健清新的一面。春秋士人每以君王的師友自居,將自己所學之“道”凌駕於權勢之上。合則留,不合則去。這一點,以儒家最為突出。
秦漢以下,雖然在世俗層面,士人們遵守權力秩序,但是在精神層面,他們中的許多人卻以“聖人”自期,追求“始乎為士,終乎為聖人”,保持著一定程度的人格獨立。
但到了明清,儒生出身的大臣們已被馴化得“百鍊鋼成繞指柔”。在皇帝明察之下,他們老老實實賣命效力,以圖飛黃騰達。皇帝一旦放鬆警惕,他們就會大肆貪污,盡一切可能盜竊皇帝家產。他們選擇了動物式的生存。所謂操守、尊嚴和人格,對他們來說已經是不著邊 際的空話。
秦 始皇: “國民性劣化 ”的第一個推手
就皇權時代而言,宋代以前的中國人,可以稱得上偉大的創造者、
體驗者、發現者,說自己想說,想自己所想,生機勃勃,生趣盎然。 宋代以後的中國人不但失去了創造力,也失去了感受力。整個民族只 剩下軀殼,沒了靈魂。社會如同一潭死水,散髮出腐爛的氣味,從上到下人們既狡猾又愚昧,既貪婪又懦弱。因此宋以前的中國人和宋以後的中國人,其實是兩個物種。中國人的性格歷史如同黃河,先秦是上游,清澈見底;漢唐是中游,雖泥沙俱下,畢竟有波濤洶湧之雄大氣象。明清是下游,已經乾涸萎縮,淹奄奄一息了。
本文來源:張宏傑《中國國民性演變歷程》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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