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福建到紐約──「偷渡者」的美國移民夢
四月底，美國華僑社群裡流傳一件大事。人稱「萍姐」的美籍華人女子鄭翠萍病死德州獄中，得年65歲。這個外表平凡的婦人不但是紐約唐人街最成功的地下錢莊經營者，更被稱作「偷渡皇后」，1984至2000年之間，從她的中國家鄉偷渡了成千上萬的福州人到美國，多由中南美洲轉介，其中許多中介蛇頭為台灣人，利用這些國家與台灣的外交關係犯罪，而鄭翠萍本人也持有台灣護照和貝里斯護照。美國檢調認為她罪大惡極，判定她涉及走私、洗錢、勒索、人口販運、勾結幫派等多項犯罪，然而在許多福州人心中，她卻是拯救鄉里於苦海的「活菩薩」。
現今美國多數人將偷渡一詞直接與墨西哥人畫上等號，然而亞洲人，尤其華人的偷渡行為，從沒比較少，紐約近二十年日益擴大的華人社區，裡頭寫滿偷渡者的血淚。
紐約有三個唐人街，規模比多數紐約客以為的都要更加龐大。曼哈頓下東區以廣東話族群為主的華埠（向東在曼哈頓橋下一帶則為福州人地界）、布魯克林以福州人為主的日落公園（華人社群以其主要街道稱之為「八大道」），以及皇后區過去是韓人、台人地盤，如今也遍地中國大陸新移民的法拉盛。
一代代中國人不斷移民赴美，能從工作簽證、依親、結婚、申請政治庇護等合法管道的便走合法，能跳機、偷渡、假造身分或假造政治庇護的，也照樣拼了命要當美國人。即使沒身分得偷偷摸摸生活，即使一切從零開始，做辛勞而無保障的工作，他們仍前仆後繼地擁抱美國夢。我曾問過一個八零年代初依親赴美的廣東老婦，為何這麼辛苦還是要來？她紅著眼眶說：「為了孩子。」
她不是例外。這些唐人街少有耀眼高樓，缺乏活潑前衛的藝術，除了觀光化的Mott Street一帶，其餘幾乎滿街恍若從中國直接移植進紐約的景象。活魚叫賣、假包假錶、不諳英語的人群、油膩的小店、地上橫流的污水和空氣中垃圾與食物遭陽光加熱的腥臭，你一眼便能看見貧窮，以及從貧窮裡聚斂成富而鮮少還獻社區的小我邏輯。然而這些社區有著與高收入社區同等的高學歷比例，也是紐約各大升學高中的學生來源大宗。無論合法或偷渡，華人移民的美國夢，多是送孩子踏入常春藤名校，頂著光環走出來。他們願意當餐館工人、衣廠工人、居家看護，兼兩份差，每天14小時無休假地勞動，只為投注教育資本，在兩代之內完成從勞工到中產的階級流動。
其中，偷渡者的工作權益自然沒有任何保障。即使在故國有專業技術，在美國，沒有身分、不會英語，就得躲在暗影中打工度日。他們養成了畏縮與冷漠，唯一希冀的便是兒女成為事業有成的美國公民。
即使當今中國已是世界經濟強權，光鮮的外表下，仍掩蓋著無數無以為繼的故事。詢問第一代中國移民、以及渴望留下成為移民的中國年輕人為何來美，理由幾乎清一色都是「在家鄉難賺錢」、「這裡的教育比較好」、「這裡有保障」、「美國很自由」、「國內問題太多」，不外乎這些。鄭翠萍福州故鄉的人們因為貧困而不惜貸款付出鉅額蛇費犯險偷渡，後來由於各種誇大溢美，當地觀念演變成不去美國就等同沒出息，雖是扭曲的美國夢，仍反映出人民根本上對自身環境的不安。
鄭翠萍的偷渡大業終結，是由於1993年其經營的偷渡船「金色冒險號」在紐約Rockaway外海擱淺，無人接應下，許多人冒險投海泅泳上岸，海中撈上了十具屍體。這件事震驚了美國社會，船上機具生鏽破爛、僅有一間簡陋廁所，沒有救生衣，近300人就這麼一同擠在汙穢不堪的空間裡渡過大海，只為渺茫的所謂夢土。
閩粵兩地向來有移民文化，16世紀以來不曾停止冒險渡海。然而我在現今美國看見的早已不限於地域，卻是來自中國各地華人新移民族群的兩極化──極貧與極富。貧者偷渡來尋一線生機，富者一擲千金，豪奢投資以現金購屋，如今中國人已是紐約房地產最大買主，炒高房價，紐約需要買房子的中產階級為此叫苦連天。最窮的和最富的中國人，幾乎都搶著當美國人。
而在台灣，卻似乎仍有太多不怎麼富裕的人們，相信大資本家要求對中國更加開放，是為了全民好。倘若貧富之間沒有如此龐大的懸殊，倘若那些人們告訴我在他們的家鄉思想自由，倘若無人偷渡並千方百計申請政治庇護，或許我能相信。
作者: 劉美妤
編者按：
台灣移民美國大規模起於1950-60年代，多半以留學生身分(student visa- F-1& F-2) 合法居留，雖困苦但尚能接受，也因具學術地位在美居留還不太被排斥，至於其他人，當然有合法依親的，也有跳機的，例如一位年輕台灣小姐持V-1&V-2觀光簽証，入境時移民署(INS) 僅準21天，結果她住了27年。相對於台灣，大陸移民從1980年起，大都以偷渡成功，然後衣錦還鄉，結果成為風氣，移民者前仆後繼，尤其是福建平潭、福清的人最多。這些偷渡客很多在美的生活不見天日，雖然後來熬出來了，取得正式身分，也許20年前生活確比大陸改善，但後代教育是否成功? 不一定。小孩出人頭地的固然有，但加入不良幫派如名聞中美兩地的華清幫也有，吸毒販毒的也有……有些後代很難瞭解上一代的「移民苦」………。
07/18/2014
全聯會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