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人的日常節電

他山之石 (1)- 東京人的日常節電

三月中旬，因為WBC觀戰行程，在東京滯在的十日內，因緣際會，參與兩場311日本震災三回忌法會，以及兩場反核遊行。

其實，抵達東京當日，check in商務旅館時，就發現暌違四年再次造訪的旅館，有一些新措施，包括長住型旅客，可以選擇不必每天打掃與更換房間備品的eco方案，雖然只給予費用上的小小折扣，但多數旅客都樂於選擇。一樓大廳在白天時段，不但減低照明燈數，自助洗衣區和公用洗手間，也都在使用過後，立即關燈。至於房間內的暖房溫度設定在21度，而不是四年前的28度，小型電冰箱則是拔掉電源，另外附一張厚紙卡提醒，如果有食物需要冷藏，再啟動電源即可。

在那宿泊十日間，由於東京氣溫多數在15度以上，我幾乎不開啟暖房設備，食物飲料也盡量當天購買當天食用，不去啟動小冰箱電源，只要在房內，就盡量隨手關掉不使用的照明燈具，減低用電量。

那十日之內，在東京都內各大小車站移動，發現許多車站的通道只啟用最小限度的照明，即使是人來人往的東京車站，連結八重洲口到丸之內之間的地下通道，也只開啟部分照明，移動中的人群，雖然矇上一層暗灰色，但是秩序井然，透露一股動人的集體決心。可見東京人在地震海嘯過後的核災威脅之下，即使已經兩年了，他們仍然非常努力節電，正在準備迎接關閉核電廠之後，電力吃緊的第三個夏天。

我在出發之前，就因為錯過台灣反核遊行而懊惱不已，也因此決定要加入東京兩場「反原發遊行」。第一場是三月九日，集合地點在靠近日本職棒養樂多燕子隊主場、亦即六大名校野球聖地的明治神宮球場旁邊的明治公園，該集會有知名作家大江健三郎的演說號召，參與集會的群眾在演說之後，展開遊行，從明治公園行經青山大道，最終在渉谷車站解散。

不曉得是不是日本人的個性使然，即使是遊行，仍然處處表現那種「不造成他人困擾」的禮節，擴音器使用很節制，沒有刺耳的瓦斯氣笛，帶頭喊口號的人也盡量維持口氣和緩，參與遊行的群眾走在青山大道，彷彿也害怕造成路人的「迷惑」（めいわく：困擾、麻煩的意思），戴著糾察員臂章的人，甚至對著等待遊行隊伍經過的車輛鞠躬道歉。而駕駛人開車經過時，也不像台灣遊行，有反對訴求的人打開車窗比中指，或有贊同訴求的人打開車窗比出大拇指的景象出現，大家似乎默默行進著，彷彿那幾日灰濛濛的東京空氣品質一樣。

走在遊行隊伍最前方的，是來自福島電廠管制區，至今仍無法回家，仍在外地避難的福島人。

翌日，東京氣溫驟降，還遭到沙塵暴攻擊，天空一片泥濘般的土黃色澤。我搭乘地鐵來到「國會議事堂前」，深入地底的月台尚且感覺不到擁擠的狀況，到了地下一層，才發現警方封鎖了其他出入口，只保留一個通道，每個警員都帶著小型喇叭狀的擴音器，用非常客氣的敬語，請民眾配合固定的路線移動。

上了階梯之後，才發現外頭拉起「類似迪士尼樂園排隊的動線」，一直圍著地鐵站繞圈圈，以減少列車進站的大量人潮壅塞，又要避免參與遊行的人群在附近逗留，我就跟著日本人，在土黃色澤的黃昏裡，在警方的客氣指引下，繞著圈圈，繞著圈圈，遠遠看著封鎖線內的國會議事堂……

穿著西裝、騎著單車、長得像影星「役所廣司」的日本歐吉桑因為擠不進排隊動線，只好在路旁繞圈圈；某位小喇叭演奏家，站在街角，吹奏著沖繩民謠，替大家打氣；不遠處，狀似過去在竹下通表演的街頭藝人，敲擊著各式各樣的鼓，一邊喊著「原発いらない(不要原發)」……直到穿著白色防護衣、舉著標語的遊行小團體經過，關於福島電廠仍然處在毫無能力善後的現狀，才又巨大而深沈的進逼而來。

又過了一天，三月十一日，午前去了護國寺，原是為憑弔多年前在此舉辦告別式的搖滾歌手尾崎豐，卻發現寺前搭起類似演唱會的舞台，舞台上，甚至有一套黑色爵士鼓，以及一套電腦音控設備，明明是地震三回法忌會場，卻像一場小型演唱會的模樣，穿著黑色套裝前來的人，慢慢填滿寺前的座位……

午後，我來到築地本願寺，原也是憑弔在此地舉辦告別式的X Japan吉他手Hide(ひれ)，彷彿是什麼緣分牽引，我竟然在正殿坐下來，跟參加地震三回法忌的日本人，一起在地震發生的時點默禱，一起聆聽本願寺法師開釋，法師說，「如果我們認為這是天災，反正無能為力，那就太對不起因為災難而逝去的人，畢竟，老天經常透過災難，向我們提出警示啊！」

那幾日的電視新聞，幾乎都是東日本震災後的探討與反省，一位在海嘯失去家人的災區住民說，雖然可以拿到政府補助金重建老家，但是他決定保留被海嘯沖毀的建築模樣，「我想讓後代子孫不要忘記海嘯曾經來過的事實，人類沒有那麼了不起……」

在那短暫的十天之內，即使只有微乎其微的盡力，也要想辦法力行日常節電的種種義務，同時也看到東京人在政府有意啟動核電廠的決策之前，秩序井然又持續不斷地在週五夜晚包圍首相官邸，在地震兩週年，進一步集會和包圍國會議事堂，他們透過各種管道募集的「さよなら原発」（告別核電）連署，預計募到一千萬份，截至三月底為止，已經超越823萬份，那是多麼讓人感動而敬畏的數字啊！

最近常常在網路看到台灣民眾發表這樣的論點，「與其上街反核，不如在家節電」。

是這樣嗎？如果每個國民都在家盡量做到節電，政府跟台電就自動放棄核電嗎？台灣與日本的天然條件類似，同樣飽受地震威脅，尚有核四不斷增加預算，工程延宕兼之採購弊案叢生與施工瑕疵狀態不明的種種疑慮，只要在家節電，核四的問題就能自動改善了嗎？或者，因為大家拚命節電，執政團隊就能認真檢討國家的能源政策嗎？

想起那十日之內，體驗到東京人的日常節電，想起他們持續在週五夜晚包圍首相官邸，向政府與東電表達他們希望「脫原發」的堅強意念，我真的不認為在家節電跟上街頭反核有什麼衝突的地方啊！何況目前的執政黨與台電對於核能發電的倚賴與替代能源開發的怠惰，更多資訊沒有對等公開，人民如果不更積極上街頭表達我們的憂心與憤怒，難道等到災難發生時，再來哭泣嗎？

08/06/2014

網路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