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牛肉的歷史〉
我小時候不吃牛肉,媽不讓我吃,說是算命說的。她的說法很稀奇:「吃了牛肉會嫁不出去。」誰怕誰呀?可我大概潛意識裡從小就很想嫁出去,居然真的一直沒吃。一方面是誘惑不多,家裡本來就很少煮牛肉,可能是太貴了,何況不讓我吃,媽也就幾乎不買。周六半天課,放學後跟同學們在中華路一帶晃盪,同學們點牛肉湯麵(吃不起牛肉麵),我就點陽春麵,看那湯汁烏漆嘛黑的,也沒有特別的渴望。
工作後誘惑漸漸來了,去麥當勞,我只能點麥香雞或麥香魚;大家吃合菜時,我得避開牛肉不夾。最擾動我心的是離開財星日報同事們給我送行那次。我當過一段時間產業記者,妙的是,完全不懂股票的人,無論在上市公司認識的經營者或是我的同事們,都對我這股票白癡極為包容。我離職轉到時報跑文化新聞時,正值台灣股市一飛衝天的大多頭時光,業界出手豪闊。大家為我送行,到一家昂貴的鐵板燒吃套餐,其中的腓力牛,我搖頭說不吃牛肉,作東的主任滿臉遺憾:「那──只好把妳這一份分給大家囉?」我聽大家嘖嘖稱頌,第一次感到不吃牛肉是件可惜的事。
結婚後我就開戒了,反正已經嫁出去啦!但大概被制約了,買菜時還是自動避開牛肉,只在餐廳裡吃。倒是過去有十年時間我們家幾乎不開伙,偶而周末興致來想在家吃,但小家庭一餐的菜很難買,太多配料會浪費掉,於是多半選擇牛排、炸蝦、燙花椰、玉米筍這樣的簡單組合;有次大哥大嫂來,我以此招待,他們十分配合:「我們也要海陸!」
煎牛排的訣竅,我認為就是選好的牛排,不要太薄,有點油花。常溫下靜置一段時間,不要醃,大火煎三十秒,翻面,翻個幾次,感覺表面微酥即起鍋,放瓷盤上,沾點海鹽、黑胡椒即可。我跟兒子這點很像,都不喜歡雜七雜八的沾醬破壞原味。
經常的對付牛肉,是直到做便當才開始的。每周「主菜」吃肉二或三次,牛豬雞輪著做,幾乎每禮拜都會輪到一次。這才真正好好地面對、研究牛肉這項食材。
牛肉是相當兩極化的食材,要嘛就快炒,炒得青春鮮嫩,要不,就文火慢燉,燉到天荒地老。
日常以薄牛肉片,爆炒青蔥,爆炒香根、洋蔥或芥藍。「爆」字是必須強調的,熱油大火,霹靂啪啦的環繞音效,實在非常rock,非常搖滾。因為牛肉在鍋裡不宜久留,我會把調味料如醬油、酒、醋、麻油等事先調好放碗裡;油入鍋後先放一小匙花椒粒小火炒香,撈掉,爆香蒜片或蔥段,大火下牛肉片快速翻波捲浪三兩下,八分熟趕緊淋下醬汁。這是最烈火青春的菜。
滑蛋牛肉溫柔些,牛肉要醃一下,蛋加少許鹽打散。肉片大火過油取出放進蛋汁裡,再燒熱幾大匙油,倒下蛋汁,鏟子畫畫漩渦,蛋液八分熟即盛起。
便當不宜帶牛排,但切塊的牛小排或沙朗、腓力,以小立方體在飯盒中出現還是會讓孩子驚喜。這時我會把牛肉先以醬油、太白粉、蛋白入味半小時,大火炸30秒即取出。之後炒杏鮑菇、甜椒、洋蔥或花椰。甚至,只小火爆炒蔥屑、蒜末,加入牛小排,撒鹽、黑胡椒,就是一道椒鹽牛小排。傅培梅的作法,拌蔥屑、香菜屑,滴幾滴麻油,也很下飯。
周末才有閒工夫,燉個紅燒牛腩、紅酒燉牛之類。紅酒燉牛肉前置作業拉得較長,切大塊的牛肉先要用紅酒、百里香等等香料醃個大半天,有作者從歐洲給我寄來香料,我只要聞起來味道不錯就亂加一通。然後敷一層麵粉入鍋煎一下,鎖住水份,取出。炒香蒜片、洋蔥,再丟回牛肉塊、洋里洋氣的蔬菜如西洋芹、胡蘿蔔、番茄、磨菇,三四大匙番茄醬拌炒,加一杯紅酒、兩杯高湯、月桂葉兩片,煮滾了轉小火燜煮至爛,加少許鹽、黑胡椒調味。我在巴黎吃過難忘的紅酒燉牛,至今還沒找出最相似的味道。有時懷疑,問題不在香料而在紅酒?有時懷疑,問題在場景?那是在零度左右的寒冬裡,我們一家在外頭愈走愈冷,躲進塞納河畔的小館子,橋的對岸正是巴黎聖母院。我們像法國人那樣,吃了很久很久。都聊些什麼呢?嘲笑爸比盤裡的牡蠣嗎?(他很正常地在巴黎吃了些生蠔,卻老被我們嘲笑:一頭牡蠣、兩頭牡蠣、三頭牡蠣……真是不可理喻的一對母子啊)我只記得第二天,巴黎下雪了。
我的胃口其實更喜歡中國式的燉牛腩。把整塊牛肋條放鍋裡煮半小時,撈出切塊,熱鍋炒香大蒜、薑片,放回牛肉塊,加米酒、醬油、八角、糖拌炒了,倒回原鍋濾去雜質、浮油的牛肉湯,小火燜煮至少一時許,加入白蘿蔔再煮四十分鐘。算算這一道,真得託付浮生半日。我常把稿子或書拿到餐桌上,伴著八角放逸的市井煙氣,一個下午,這邊讀讀,那邊望望。從漫著霧氣的玻璃看湖上白鷺鷥獨自覓食,不免想,如果當年早早就吃
08/2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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