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花，你還是來了

老花，你還是來了

老花，其實不是小花的老母，而是老花眼。不好意思，說了冷笑話。中年過後的冷笑話，有時候連自己都覺得不好笑。剎那間，沒想太多，就說出口了，把場子搞得更冷，只好乾笑一聲，算捧自己的場子。

小時候，覺得老花眼應該是很久很久以後才要面對的事情。看家裡長輩把產品說明書拿得遠遠的，瞇起眼睛，不斷抱怨，字太小，像螞蟻。但明明就很清楚啊，品名、成分、製造日期、生產地，哪裡不清楚了，真是的。

要不然就是母親作針線活、縫鈕釦的時候，總是皺起眉頭，努力了好半天，最後也只能放棄，把針線遞過來，我倒是驕傲得很，不就是「穿針引線」嘛，穿過去，這麼簡單，到底有什麼困難啊，真是的。

反正，以前的視力好到桌邊一點糖漬吸引而來的螞蟻陣都看得一清二楚，連螞蟻腳都一目了然，就算躲在燈光昏暗的廁所偷看漫畫，字體再怎麼小都不是問題。即使後來戴了近視眼鏡，遠的清楚了，近的也沒問題，老花眼啊，依然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

哪知光陰似箭、歲月如梭，某一天，發現自己也看不清楚產品說明書，穿針引線出現障礙，漫畫書字體怎麼小的跟螞蟻一樣，但以前明明看螞蟻也很清楚啊，果然，老花，還是來了。

老花，等同於中老年的入場門票，站在售票口，難免會抵抗，推說是眼睛太疲倦，用力眨幾下，或拿到光線好的地方，看吧看吧，不就清楚了，哪有老花啊！

承認老花，等同於接受老的事實，好像皮膚被針刺了一下，心頭唉一聲，不敢聲張。

同齡的朋友聚會，拿出手機照片來分享，有人立刻摘下近視眼鏡，有人把手機拿得遠遠的，彼此嘲笑這窘態，已經變成固定戲碼，老花了喔！而那些還看得清楚的人，如果不是被讚美，就是立刻被挖苦，快了快了，撐不了多久。

一開始，根本沒有人敢承認自己已經配了老花眼鏡，漸漸地，再怎麼逞強，拿起餐廳Menu點菜之前，總要拿出老花眼鏡戴上，都是時髦款式，絕對不會有兩條鍊子掛在胸前晃來晃去那種「復古款」。多數人也已經配了近視老花兩用對焦的眼鏡，還彼此交換適應多焦鏡片的「心路歷程」，老花，也就變成中年聚會的熱門話題。如同年輕的時候，會互相打聽什麼牌子的隱形眼鏡藥水比較好，日拋週拋月拋還是長戴型的哪個比較划算，後來變成分享雷射手術的價錢與心得，然後就到了老花的階段，人生自此走入黃昏暮色中，呵！

視力一直很好的人反倒最早開始老花，近視眼的人以為可以多撐一下，沒想到遠的看不清楚，近的也很模糊。反正也不用擔心課堂上的黑板看不清楚，看電視經常打盹睡著，睡著的時候比清醒的時間多，模模糊糊，大概形體掌握得住，那也就沒問題了。不至於對日常生活造成不方便，就想辦法持續跟老花對抗，對抗著不去配眼鏡，這也算是中年人的彆扭吧！

唯有閱讀書本的時候，會因為近看字體出現疊影或模糊，反倒發起脾氣來。什麼編輯啊，四邊留白這麼豪邁，偏偏字級給的這般小氣，行距那樣擁擠，即使文字情節動人，卻因為堆疊糾纏，讀著讀者，讀出火氣來了。你們這些編書的人，到底是要省紙還是顧著版面設計美麗，難道不曉得現在還會閱讀紙本書的人，哪個不是老花纏身，無法察覺目標消費者的苦衷，真是的……但明明只要去配老花眼鏡就能解決了啊，傲嬌的中年人，哼！

總之，電腦螢幕的字體要大，手機螢幕字體要大，雜誌字體如果太小就不要買，喜歡的書如果字體夠大就覺得開心，覺得編輯人真好！商品說明書只要生產地與有效期限的字體加黑放大，就覺得感恩，反正，想辦法繼續撐下去，老花眼鏡，再等等。

開始身體力行各種眼球操，即使在路邊等紅燈也不顧旁人側目，眼球轉來轉去甚至練習鬥雞眼。網路看到各種可以改善老花的配方，不管是生吞還是泡茶，什麼蔬菜什麼水果什麼中藥配方，總之先拿來試試看，但最終也是不脫那種「一開始很熱中，兩三週之後就放棄」的輪迴。其實內心清楚的很，老花，總要來的，終究要跟家裡的長輩一樣，客廳飯廳房間，到處都放一副老花眼鏡，當真要用的時候，還是會找不到。對，沒錯，就是這樣，我們都要走到這個階段，不必掙扎了。

前幾年，日本知名小說作家「吉本芭娜娜」來到台北國際書展，在一場朗讀會上，只見她緩緩拿起準備好的A4紙，「不瞞各位，我有老花了，還特別把小說內容放大字體列印出來，而且，我現在要拿出老花眼鏡囉……」

當時我站在朗讀會現場，最後一排的位置，遠遠看著吉本芭娜娜，優雅戴上老花眼鏡，朗讀著小說文字，覺得美麗極了！忍不住小小聲鼓掌，即便旁人都不知，我鼓掌的心意，其實是中年以後不畏懼老花的那份坦然啊！

我們總是這樣子，小時候希望快點長大，等到真的長大了，又希望不要老得太快，老花原本是中年過後才要面對的命運，據說現在30初頭就要開始煩惱了，所以，那些以為輕熟女輕熟男的標籤好像還有點浪漫的年輕人，也要開始準備配戴老花眼鏡了吧！

想想金城武跟林志玲很快就要戴上老花眼鏡了，奧斯卡頒獎典禮的舞台上，梅莉史翠普拆開得獎信封之前也要戴上老花眼鏡，那麼，老花，你就儘管來吧！反正，我們要廝守到老，總是一輩子的事情啊，那就不必客氣了，來吧！

03/1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