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響宴】
『天地有情長若春日，山林無事自是清流』
春天是四季的開始，也是一個好的開始，故有人說，『一年之計在春』。春天的來臨常給大地帶來生機，給人類帶來活力。王安石詩曰，『律回歲晚冰霜少，春到人間草木知』。『桃紅又是一年春』(謝枋得詩) ，良醫治好沈年舊病，謂之『妙手回春』。對春天的盼望有『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王觀詞) 彷彿江南之春才是天下笫一春
。春天會激起靈感使人詩興大發，故謂『春來無外事，一簾風雨欲催詩』。
農曆初一到十五，親友之間的互訪、探望謂之『行春(台語，念作giang chun) 』，故新春見面時的問候語叫『乎你年年春! 』(ho ri nin nin chun)- 讓你年年春，台語春與『存』同音，『存』仍『剩餘』之意，略等於祝福你們『年年有「魚」(餘) 之意。過年時家家戶戶在門上貼「春聯』，以紅紙黑字或紅紙金紙書寫，上聯『賺取東西南北錢』，下聯『享盡春夏秋冬福』。
初春氣溫仍低，叫「春寒』，有唐-鄭谷詩『酴醾香夢卻春寒」，把醇酒、香夢與春寒連想在一起，實為高雅。台語把春寒與春雨連想一起，俗謂『天寒雨那泉』，(念成t’n guang ho na
dzuan)-意謂春天天氣冷，雨水又不斷地下。
『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杜牧詩。『春風』是春天很重要的一環。人們不贊美夏風，因夏風悶熱，南風則吹來清涼。但有『「秋」風(肅殺)掃落葉』，也有『九月「北」風吹』(冷風) 。朱熹說，『等閒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又俗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王之渙詩，春風能使大地生物復活(revive/revitalize)。
形容人心情愉快叫『滿面春風』，春風帶來花開，故『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長恨歌) 。好像『桃花』與春風並存，『桃花依舊笑春風』(崔護詩)；王安石詩-『春風似舊花仍笑，人生豈得長年少』。『白髮漁翁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羅貫中) ，春風與秋月仍人間兩件美好之事
。『便覺眼前生意滿，東風吹水綠參差』。
但若春風太猛，也惹人厭，則『顛狂柳絮隨風舞，輕薄桃花逐水流』(杜甫詩) ，又詩『一片飛花減卻春，風飄萬點正愁人』。李後主詞：『車如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花月乃二月也。末句『花月正春風』，又把花開在二月的情景，用五個字充分表現，真是神來之筆。其義是指正當春風吹起時，百花開始綻放。若以英文表達，姑譯為：
“February is the month in which the gentle
breeze coming in time brings about full bloom of flowers in spring.”-當然英譯太囉嗦，但或可簡譯為：”February comes while spring breeze is blowing.”
『春風不解禁楊花，濛濛亂撲行人面』(晏殊詩) 。另台語歌有『望春風』，望者盼望也，台語的春風有良機
(favorable chances/ or good timing) 之義，此歌詞描述青春少女之思春，期待少男的求愛。古人指蒙受良師教誨謂之『如沐春風』
『春色』指春天景象，『春色惱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欄杆』(王安石) ，又如『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葉紹翁詩。春色 (beautiful
spring views) 不一定指花園，如『問訊湖邊春色，重來又是三年』-西江月。但今人以『春色無邊』影射男女私人豪放之情，未免令人「想入非非」。
除了上述春風、春色外，有春水、春江，如李煜的「虞美人」-『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蘇軾詩『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見群鷗日日來』。另詩，『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有春水、春江，但無春河、春溪或春海，也許春水包含一切。又有春城，如錢起詩：『二月黃鸝飛上林，春城紫禁曉陰陰』。韓愈詩『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御柳斜』。王維詩-『雲裏帝城雙風闕，雨中春樹萬人家』，大概指春天欣欣向榮的樹木叫春樹，沒有夏樹、秋樹與冬樹，但有常綠樹謂之萬年青(evergreen) ，被未被古詩人青睞。
另有春雨，古老氣象學說『春雨驚春清穀天』。溫庭筠詞『柳絲長，春雨細，花外漏聲迢遞』，初春之雨細如絲 (drizzle) ，確實怡人，但『春雨綿綿妻獨宿』，則是另一輻寂寞孤單之情景，或許丈夫在他鄉工作未歸，或守寡獨居。春天也常惹起多愁善感(sentimentality)，謂之『春愁』，『撩亂春愁如柳絮，悠悠夢裡無尋處』。正月友人之邀宴謂之『春酒』或春宴，一來會友聯誼，二來春寒取暖。美國人有所謂 “Summer Wine”， 雖名曰夏酒但與春天有關，與春酒一樣浪漫：(下為歌詞片段)
“ Strawberries cherries and an angel’s kiss in
spring;
(春天的草莓、櫻桃與愛人之親吻)
My summer wine is really made from all these things.”
(本人的夏季美酒全由這些釀成)- 此種美酒香醇可知!
春天因氣溫度低，若晚上天晴又有明月當空，則所謂『但教有華春滿眼，豈能不醉月當頭?』之興致 (mood)就不催而至。古詩人喜以明月美酒相搭配，也是喜愛杯中物者的好藉口?!
『春宵』指珍貴的好時光，蘇東坡詞云，『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陰』。
由於春天濕度增加，故有『春山』之稱，所謂『春山不雨時常潤』，沒有夏山，但有秋山與冬山。又春天因有雨水，故潮水豐沛，故有『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韋應物詩，強調春雨與春水齊集，滋潤大地萬物。
春天雖能使大地回復生機，但氣候不穩，早上出太陽，下午可能變天。故台灣俗語謂『春天後母面』-意謂春天天氣之變化如同後娘的面孔，說變就變。
“The weather in spring is like a
step-mother’s face. Her facial expression often varies according to her mood,
and thus her attitude toward step-children always changes abruptly. ”
由於氣溫起伏不定，故穿著衣服亦隨之有變化，台諺又云，『二八亂穿衣』。
其義為：每年二月(春天)與八月(仲秋或秋末)，天氣忽冷忽熱，厚或薄衣服可以隨便穿，人們也不以為怪。中國大陸因氣溫變化不同，故改稱『三九亂穿衣』。
春天易入睡，故有春夢，它指美好的回憶，或一件浪漫史，有『過去的春夢』，『春夢了無痕』。台語歌詞天王-周添旺寫下名曲『河邊春夢』，其開場白是『河邊春風寒，怎樣阮孤單』 (河邊吹起寒冷春風，我怎會成為孤單一人?) 全部歌詞是五言絕句。春夢是甜蜜?是哀傷?是過去? 是未來?是現在進行? 是一場白日夢 (daydreaming) ? 皆依心情與景物而定。
首句寫春睡的香甜，(奇怪沒有夏眠、秋眠，但有冬眠 (hibernation)- 休息狀態) ，也流露著對春日嬌陽明媚的喜愛。次句即景，指悅耳的「春聲」，也交代了醒來的原因。三句轉為寫回憶，末句又回到眼前，由『喜春』變為『惜春』。愛極而惜，惜春即是愛春。全句依序含『果、因、過去、現在』四個層次，描寫山水風景之手法十分高明，作者頗獲另一偉大詩人-王維之激賞。
又詩中次句的啼聲代表又喜又厭，如鳥語花香，固令人心曠神怡，但有時如『啼鳥不知人欲靜，數聲偏送到雲亭』的喧嚷聲，卻會吵醒人。
回想前一夜的風雨聲，雖未言明多大的風雨，但可推測應非「綿綿細雨」，亦非「雨橫風狂三月暮」的大雨，合理想像應為初春或仲春之雨。而那瀟灑的春雨固令人歡欣，但也引發詩人對花木被吹落的擔憂，故愛恨交集 (entangled with like
and dislike/ ambivalence of joy and anxiety)。
本首小詩僅僅四句二十個字，寫來卻「曲徑通幽，回環疊折」。全首寫出『晴方好、雨亦奇』的繁盛春意，詩中正反與矛盾心態 (contradictory mind) 反復交叉。但把春景、春光、春夜、春意、春色、春山、春聲、春風、春雨、春水等視覺、觸覺與聲覺，展現在眼前，縈迴在耳際。真是「眼看平面黑白字，享受彩色身歷聲」。妙哉，文字竟能如此傳神!
『春曉』既有優美韻致，行文又起伏跌宕，所以詩味醇永。猶記得一甲子前雖能朗朗上口，但未充分瞭解其義，而今60年後再讀，對其體會、感受、心得與收獲竟迥然有別。而今元宵剛過，「春已暖花已開」，謹以原詩本文與拙筆『英譯』對照與諸位共享，尚祈指教。
春眠不覺曉，
“Too sound asleep in spring nights
to know the daybreak,”
處處聞啼鳥；
“Due to birds’ chirping heard
everywhere;”
夜來風雨聲，
“Gust with rain the night before was
raging,”
花落知多少。
“Concerned about is how many flowers
still remain.”
賴正雄 (Justin Lai)於美國南加州
03/06/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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