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生活點滴-42
從風流才子到一代高僧-李叔同心境的轉變(3)
1918年農曆七月初一,李叔同給春山淑子寫了一封信,告訴她自己要出家了:「做這樣的決定,非我寡情薄義,而是為了那更永遠、更艱難的佛道歷程,我必須放下一切。我放下了你,也放下了在世間累積的聲名與財富。這些都是過眼雲煙,不值得留戀的。」「但你是不平凡的,請吞下這苦酒,然後撐著去過(苦?)日子吧,我想你的體內住著的不是一個庸俗、怯懦的靈魂。……為了不增加你的痛苦,我將不再回上海去了。……人生短暫數十載,大限總是要來,如今不過是將它提前罷了,我們是早晚要分別的,願你能看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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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子,中文諧音「遊子」,其母春山淑子因為遭受中國男人的拋棄,剛出生的女兒成了浪跡天涯的「春山遊子」。
1988年春天,春山油子剛滿70歲。她作為某文化項目官員來中國考察,在杭州虎跑寺,終得知了父親已去世46年的消息。。
24年前,她的母親也是在沖繩老屋去世的。那一年是1996年,母親淑子(としこ)享年106年。2020年七月初,春山油子(はるやまゆうこ)死了,享年102歲。
油子(ゆうこ)死在日本最南端的沖繩島,死在母親的老屋裡,死在掛滿裸體女人油畫的中式四合院裡。油畫是父親-李叔同生前未出家時畫的。畫上的裸體女人,是母親。中式四合院,是母親買的,是母親賣掉父親的一幅油畫,換了點錢,買的。春山油子的名字,是母親起的。她生前是日本一基金的亞洲區官員。
琉球,那霸
《江湖夜雨》第71、72章中,記錄了下列這段塵封的往事,……
1994年的冬天,大雪紛飛的季節,二柱前往日本沖繩。自東京起飛,約兩個多小時後,抵達沖繩那霸機場。沖繩由許多小島連接而成,是日本最南端的島嶼之一,位居日本與台灣之間,常年氣溫保持在24℃左右,屬於亞熱帶海洋性氣候,是一個世界級的旅遊天堂。
那霸,琉球群島中的最大的一個島嶼,也是日本沖繩縣政治、經濟、文化中心。沖繩島,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最血腥的戰場(平均每一平方米,美國人丟擲數百顆炸彈。1945年4月至6月,美軍強行登陸,20萬日本軍人全部戰死。日本戰敗後,美軍在距離那霸機場很近的地方,設置了美軍嘉手納空軍基地。距離那霸機場不遠處,有座小山,山頂上有個首裡城堡,曾是琉球君主的官邸,是琉球王國的標誌。朱紅色的木質結構,完整的保持了中國唐朝建築風格。首裡城的城堡氣勢巍峨,沿山道上去有牌坊和城門,著名的「守禮之邦」大門是沖繩的金字招牌。
一天上午,二柱逛完城堡走出大門,踏上一條古樸幽靜的小路。路邊,有一個古老民居中的日式小吃店,門口古樹參天,小店由夫妻兩人租房經營。吃了一碗清爽的沖繩拉麵後,二柱在庭院裡閒逛。庭院角落,有一個花壇。花壇的後面,有一扇木製小門,推開小門,裡面是一個中式四合院的後院。後院沒有人,正房房門虛掩,二柱推門進入室內,整潔優雅,牆壁上掛滿了幾十幅裸體油畫,一身著中國清朝服裝的老婦坐在籐椅上。這是一個博物館,二柱想。
「你好」,二柱隨口用漢語問候。老人很慈祥,看了看二柱,輕輕回句「你是中國來的?」一口並不標準的上海話,讓二柱吃了一驚。沖繩島沒有中國人來,見到中國人,老人似乎有點興致,與二柱攀談起來。原來,這是個百歲老人,已經104歲了。
牆上的油畫是80年前一個中國留學生的習作,後來兩人相愛,老人與留學生曾在上海生活了六年。老人離開上海時,留學生把油畫作為紀念送給了老人。老人蹣跚著走到牆角書櫃。從櫃子裡拿出一個小木箱,小木箱裡放著一隻手錶、一綹鬍鬚和幾封書信。「你為何不在上海生活?」二柱好奇地問。
「他做了和尚,拋棄了我和孩子,生活無奈,我就回來了。」老人蚊聲說。
「留學生還在上海嗎?」二柱接著問。「他已去世50多年了」,老人滄桑的臉上略顯傷感。空氣似乎窒息,沉默了一會兒,好奇心驅使,二柱進一步問道:「您是如何知道留學生去世50多年的?」
「女兒六年前去中國,才知道的。」老人輕聲說著,眼角流出了悲傷的淚水。二柱翻看著書信,突然一首熟悉的詩句映入眼簾。「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這首手抄的《送別》讓二柱驚嘆,落款「叔同於戊午八月十八日。」
「老奶奶,請問您是春山淑子嗎?」二柱激動地問道。老人悲愴說:「先生稱呼我為淑子吧!」淑子?春山淑子。叔同?李叔同。和尚?弘一法師。一連串的疑問在二柱腦海裡閃現。風流才子李叔同,與一代高僧弘一法師,二柱的心裡泛起了漣漪。
「你為何不在東京生活?」「父母希望我嫁給銀行家,而我選擇了中國留學生,家裡與我斷絕了關係。從上海回到東京,家人讓我滾的越遠越好。只好帶著一兒一女,坐船來到沖繩。」春山淑子平靜地說。
「你們如何生活呀?」
「我在漁村小診所工作,有時也下海捕魚補貼家用。」
(母、子、女三人相依為命,令人心酸)
「你的兒女在哪裡?」
「兒子當兵,沖繩戰役時死了,女兒春山油子在銀行工作。」春山淑子說。三天後,二柱返回東京。友人協助下,在東京銀座,距離日本海外協力基金不遠處的咖啡廳,二柱拜見了老人的女兒春山油子。
1988年,年邁的春山淑子告訴女兒春山油子,其親生父親是中國的李叔同。
當年,春山油子作為日本海外協力基金的項目官員來中國考察,並獨自前往杭州,終得知了李叔同已去世了46年的不幸消息。1992年,李叔同去世後的第50年,春山淑子將一封家書《致淑子:請吞下這杯苦酒》,轉交給女兒珍藏。
「父親已作古,母親已年邁,半個多世紀前的事情不希望再提起,後人的生活不希望被打攪」,春山油子說。
淑子,李叔同的最後一個女人,李叔同的日本妻子春山淑子。
在一場痛苦的抉擇下,李叔同擺脫塵念,拋棄愛情與親情,遁入佛門,成為弘一法師。俗世佛途,互成陌路,春山淑子被絕情地拋棄,抱著幼兒絕望地回到日本。「紅塵內外兩茫茫」。
他拋下的妻兒,那位深愛他的日本姑娘淑子與兒女,70餘年來,在孤島沖繩默默地度過悲情的歲月。
1996年,春山淑子在沖繩老屋謝世,享年106年………。
淑子與弘一法師,自1918年離別,已經過去了88年了,或許在天堂將再次見面交集………………。我們的想像情景是(imaginative scenario):…………
春山淑子看著弘一法師,輕聲念道:「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弘一法師腳踩蓮花,雙手合一,回應說:「一念心清靜,蓮花處處開。一花一凈土,一土一如來。」
只有深刻經歷過紅塵的人,才能如此堅決地捨棄紅塵。弘一法師悲喜交織的一生,縱有遺憾,也總歸無悔。
「愛就是慈悲」,是丈夫李叔同對妻子春山淑子的最後一句話。「悲欣交集」,一代高僧的最後絕筆。人生是悲傷的積澱,生命是悲欣後的交集。春山淑子,一段感情,廢了一生。
「愛就是慈悲」與「悲欣交集」遙相呼應,道出了李叔同弘一法師與春山淑子的悲愴人生。而這首名留千古的《送別》,或許飽含了「悲欣交集」四字絕筆的背後酸楚隱情。悲欣交集,也許是人生之感悟。且預作遺書、遺偈數篇,於彌留之際分發示友。其偈云:「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執象而求,咫尺千里。問余何適,廊而亡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當我們再回首時,沉澱的不只是記憶。那些如風的往事,那些如歌的歲月,都在冥冥的思索中飄然而去。擁有的就該要珍惜,畢竟,錯過了,是再也找不回的。
李叔同一生63年,在俗39年,在佛24年。其生其死都充滿詩意和神秘色彩,仿佛一切都是事先已設計好了的,又仿佛是演完了一場人生大戲,在人們還沒有品出韻味的時候,便匆匆卸裝收場,留下遺憾萬千。觀其一生,半為藝術,半為佛。其一生光明磊落,瀟洒飄逸,道德文章,高山仰止。
李叔同自畫像
「情千縷,酒一杯,聲聲離笛催
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
「草碧色,水綠波,南浦傷如何
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別離多」
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
「草碧色,水綠波,南浦傷如何
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別離多」
學生豊子愷畫
以上乃另一離別詩佳作,李與日本同時代作家-芥川竜之介,同為多愁善感(sentimental) 類型的作家。(未完)
Justin Lai
08/24/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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