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生活點滴-42
從風流才子到一代高僧-李叔同心境的轉變(2)
六年後。
1911年,李叔同攜淑子,與兩歲的兒子,一起回到上海。1912年,李叔同應聘到浙江師範學校,擔任繪畫與音樂老師,假日從杭州趕回上海與淑子相聚。(李叔同嚴禁淑子公開露面) 兩人恩愛有加,相濡以沫,一家人享受著平靜的生活。這期間,李叔同每月的薪水是105元,分成四份:一份給上海的妻兒40元,一份給天津的妻兒25元,自己與在日本學習的弟子劉質平各20元。
李叔同學成歸國後,起初任教於上海城東女校,參與了南社的各項活動,旋即出任《太平洋報畫報》主編,刊發了許多令人耳目一新的作品,如蘇曼殊的《斷鴻零雁記》。畫報停辦後,他欣然接受舊友經亨頤之聘赴杭州出任浙江兩級師範學校(1913年改為省立第一師範學校)圖畫音樂教員,但他提出了一個苛刻的條件,即必須給每位學生配備一架風琴。校長以經費拮据、市面缺貨為由,想打折扣,李叔同則答以「你難辦到,我怕遵命」,硬是逼經亨頤乖乖就範。
1916年,李叔同與學校的同事閒聊,聽聞了辟穀(斷食)一事。第二年春節剛過,李叔同就到杭州虎跑寺辟穀了21天。在這裡,他接觸了佛經以及僧侶的生活,感受到世間名利原是虛妄。返校後,他開始吃素、讀經、供佛。1918年3月底,淑子生下了女兒。
杭州虎跑寺
1918年8月19日,38歲的李叔同,在虎跑寺正式剃度出家(女兒不到五月大)。李叔同歸佛的消息,當天就傳遍了杭州。3日後,傳遍了上海。這也成為民國以來,中國文教界鬨動一時的新聞。李叔同出家,妻子淑子一無所知。兩周後,淑子得知消息,攜帶幼女從上海趕到杭州。找了六天,跑了六個寺廟,最終在杭州虎跑寺找到了丈夫李叔同。下午,在寺廟前臨湖的一個素食小吃店,李叔同與妻女見了面。吃著素飯,淑子淚流滿面。咫尺之間,似有天涯之遠。良久,女子忍不住了,深情地望著對面的人,喚他:
「先生……」他回她:「施主,回去吧。」(出了家,忘了家?-称呼妻子为施主?)
吃過飯,李叔同雇了一艘小船,把曾經刻骨愛戀的妻子淑子送上船。「淑子,這是我三個月薪水,你們回日本吧。」李叔同從衣衫里掏出一沓錢,遞給了淑子。並把一隻佩戴多年的手錶、一綹鬍鬚、一封信和《送別》這首詩原稿,交給妻子作為離別紀念。「叔同,抱抱女兒吧。」淑子痛哭著,把幼女遞給叔同。李叔同雙手合十,謝絕了妻子的要求。傍晚,湖面泛起了薄霧。曾经12年相濡以沫,然而卻成了他留在塵緣里愛的絕筆,他並非無情,只是已然將愛真正詮釋在凡塵,他的愛之大,無際無邊……
《送別》之典故与由来: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李叔同填词,原作者(composer): 美國哈佛大学医学院畢業
之医生John P. Ordway1851年作
“Dreaming of Home and Mother”(夢故鄉与母亲)
動機:1914年冬天,大雪紛飛,好友許幻園找到李叔同,悲切地說:「叔同兄,我家破產了。咱們後會有期。」說罷,揮淚而別,李叔同獨自在雪中站了很久,填下百年來無人超越的經典歌曲《送別》之歌詞。歌词中主要惋惜好友之离去,未提及夫妻情感。
「叔同」,妻子淑子抱著幼女,站在船頭,大聲哭泣著。李叔同雙手合十:「阿彌陀佛,請叫我弘一。」聽到這絕塵的聲音,妻子淑子悲傷地問道:「弘一,請你告訴我,什麼是愛?」
李叔同合上雙眼:「愛,就是慈悲(mercy)。」「你慈悲對世人,為何獨獨傷我?」妻子淑子責問李叔同。(李叔同文人雅士的日子過得風生水起、頗負盛名,被讚譽為「二十文章驚海內」「叔同文名大似斗」。真是男人欽佩,女人傾心)。
小船載著傷心欲絕的妻女離去,李叔同轉身進入廟門,剎那即是永恆,永恆亦是剎那。此次永訣,再無見面。一念放下,萬般從容。從此,世間再無李叔同,只有一代名僧弘一法師。那一年,是他們兩人相識後的第11個年頭。李叔同38歲,淑子28歲。
妻子淑子回到上海,大病了一場。哀莫大於心死,淑子變賣了上海家中所有的物品。
兩個月後,拉著9歲兒子,懷抱5個月的幼女,攜帶著李叔同的畫作和離別紀念物,離開中國。
1918年10月底,淑子返回日本東京。淑子因與李叔同相愛,遭到極力反對,與家人斷絕了關係。「滾,……滾遠點,……,有多遠滾多遠」,被中國男人拋棄的淑子,又被父母與兄弟拋棄。舉目無親的淑子,受盡了屈辱。無奈之下,淑子帶著一雙兒女離開東京,乘坐漁船,於40天後來到日本最南部的沖繩島,以春山淑子的名字,到一家鄉村醫院從事醫護工作。
離別永不相見。從此,春山淑子與中國的李叔同、弘一法師、日本家人等斷絕了所有聯繫。淑子隱姓埋名,孤兒寡母默默地生活,萬分艱辛。不管生活多艱難,丈夫李叔同贈予的所有畫作,春山淑子悉心珍藏,從沒有轉讓或賣出。
李叔同的一隻手錶、一綹鬍鬚、一封家書以及李叔同手寫的《送別》等離別紀念物,從未離身,與淑子終生相伴。1996年,春山淑子在沖繩老屋謝世,享年106年。
淑子與弘一法師,自1918年離別,已經過去了88年了,或許在天堂里再次交集。
春山淑子看著弘一法師,輕聲念道:「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弘一法師腳踩蓮花,雙手合一,回應說:「一念心清靜,蓮花處處開。一花一凈土,一土一如來。」
只有深刻經歷過紅塵的人,才能如此堅決地捨棄紅塵。弘一法師悲喜交織的一生,縱有遺憾,也總歸無悔。「愛就是慈悲」,是丈夫李叔同對妻子春山淑子的最後一句話。
「悲欣交集」,一代高僧的最後絕筆。人生是悲傷的積澱,生命是悲欣後的交集。
「愛就是慈悲」與「悲欣交集」遙相呼應,道出了李叔同弘一法師與春山淑子的悲愴人生。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這首名留千古的《送別》,或許飽含了「悲欣交集」四字絕筆的背後酸楚隱情。悲欣交集,人生之感悟。當我們再回首時,沉澱的不只是記憶。那些如風的往事,那些如歌的歲月,都在冥冥的思索中飄然而去。
1942年10月10日晚上,62歲的弘一法師索來紙筆,書寫了「悲欣交集」四字絕筆,交給隨侍在側的妙蓮法師,說:「你在為我助念時,看到我眼裡流淚,這不是留戀人間,或者挂念親人,而是在回憶我一生的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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