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認識李鴻章的歷史定位 (2)
Reposition of Lee, Hung Zhang, the late Premier of the Ching dynasty
可他醒來第一句話卻是:
「慌什麼,都不要哭,我死不了! 此血可以報國矣!」他不准醫生給他動手術,只讓醫生將傷口簡單縫合起來。三天后,李鴻章頭裹白紗布,又坐在談判桌前。 世界輿論嘩然,開始譴責日本。在國際輿論壓力下,伊藤博文主動提出減少賠款一億兩白銀。
談判最後一天,李鴻章已是疲憊不堪,在談判桌上,我們看不到那個一人在上,萬人在下的晚清權臣李鴻章,而是一個在菜市場買菜,討價還價的孤獨老人。他與伊藤博文討價還價:「再減少5000萬,行不行?」被伊藤博文言辭拒絕。 李鴻章又還價:
「5000萬兩不行,再減少2000萬總行吧?
最後,無奈的李鴻章甚至說:「無論如何再減少點兒,就作為老夫回國的旅費吧!」等到的還是拒絕。國弱呀,國弱,李鴻章放下了全部的尊嚴,只是為中國省一點銀子。大家只看到李鴻章的「賣國 」,卻不曾看到中堂大人的艱難!
1895年4月17日,《馬關條約》簽訂,73歲的李鴻章帶著一身疲憊和那顆恥辱的砂彈啟程回國,船離開日本土地那一刻。 李鴻章對身邊人說 :
「老夫此生不再踏上日本國土!」這屈辱,他真的受夠了!
可中國那邊呢,等待他的並不是理解和包容,而是罵聲一片,鄙夷一片。他拄著拐杖,站在甲板上,低頭看著海水洶湧,良久,說不出一句話。海風吹著他紙片一般消瘦的身體,稍微使勁,就能一下子把他吹到歷史的塵埃裡。
05
李鴻章回國,朝野上下,罵聲一片,官員同僚也開始孤立他。而自始至終,他又做錯了什麼呢? 他不過只是一個無法改變大局的棋子,只是一個73歲的快要進黃土的老人。 雖然他說:「青山尚且直如弦,人生孤立又何妨。流言止於智者,盡其在我,何懼人言!」但到了第二年,罵聲一片的國內也待不下去了。
1896年,74歲的李鴻章只好出國去躲流言。他從俄國開始,相繼訪問德國、英國、美國等多個歐美國家。
1896年,巴黎萬國運動會。 開幕儀式上,各國國旗伴著國歌依次升起。
輪到中國時,卻只有黃龍旗在一片寂靜之中緩緩升起,自始至終,沒有音樂聲,沒有掌聲,也沒有人唱國歌。過了一陣子,在場的所有人開始大笑。 他們嘲笑偌大的中國,竟然連國歌都不知道為何物。
在一片嘲笑聲中,年過七旬的老人拄著拐杖站起來,邁著步子走到黃龍旗下。 他挺直腰板,神態毅然,滿懷深情地唱著家鄉小調《茉莉花》。在不可一世的西方人面前,李鴻章從來沒有卑躬屈膝,而是不斷地捍衛尊嚴。他得到了西方人的尊重,西方人稱他為「東方的俾斯麥」。
在德國,俾斯麥接見了李鴻章; 在英國,維多利亞女王給他頒發伯爵勳章; 在美國,前總統格蘭特的夫人將總統的名貴手杖贈給李鴻章; 一年之後,李鴻章結束環遊歐洲之旅,登上回國的航船。
途經日本時,他乘坐的「華盛頓號」巨輪必須在橫濱換另外一艘船才能返回中國。
而日本天皇和首相伊藤博文知道李鴻章到來,希望能夠行使外交禮節,早早等在岸邊。 隨從對李鴻章說:
「中堂大人,我們要上岸換船」。李鴻章臉色瞬間暗沉下來,一言不發。從《馬關條約》簽訂,李鴻章誓死不再踏入日本國土一步,這屈辱他銘記於心。他絕不上岸! 最後隨從只好在兩艘輪船之間,架起一塊木板,通過木板通往另一艘船。在高高的輪船之間,一塊狹窄的木板上,李鴻章,這個74歲的老人,白髮蒼蒼,面容清臒。
他端正官帽,面容堅定,拄著拐杖、顫顫巍巍邁出步子,每一步都異常艱難。 也許風一吹,他就會掉入腳下波濤洶湧的大海。上船之後,李鴻章並不停留一分鐘,也不拜見日本天皇,在浩瀚的太平洋上立即啟程。李鴻章是可憐的,也是驕傲的! 可憐是因為沒有選擇,內心卻整整驕傲了一生。
06
1901年,李鴻章生命的最後一年。這年,他78歲,話越來越少,常一個人坐在有假山的院落,更多時候,他像一條剛上岸的魚,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初秋的一天,經歷過八國聯軍蹂躪的天津城,滿目瘡痍,一片殘垣斷壁。 在已成廢墟的直隸總督府前,七旬老人李鴻章徘徊良久。突然像個小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老去一身如渡海,五官無處不風波。
李鴻章油燈將枯,可是,又被派去和八國聯軍商討議和之事。弱國無外交,哪裡有商討一說,不過是簽字罷了。可是偌大的中國,不派李鴻章去,又能派誰呢?這一年,李鴻章和慶王愛新覺羅·奕劻出席《辛丑條約》簽字儀式,慶王作為當時中國的最高代表,按理說應該他來簽字。
慶王正準備簽字,老人說了一句:「天下最難寫的字,就是自己的名字。你以後的路還長,這賣國條約,還是讓老臣來簽吧。」那年,李鴻章78歲,慶王63歲。
李鴻章接過慶王手中的筆,顫抖將「李鴻章」三個字簽成“肅”字的模樣,這三個字擠在一起,看上去既虛弱無力,又辛酸悲苦。簽完條約,李鴻章一陣劇烈咳嗽,吐血不止。兩個月後,李鴻章病情急轉直下。
八國聯軍進京之後,慈禧和眾大臣逃離京城,全大清能夠主事的人也就只剩下一個病床上的李鴻章了。
1901年11月7日,李鴻章的病床前,幾個俄國公使前來,逼迫他在俄佔中國東北的條約上簽字,此時的李鴻章已是油盡燈枯。但俄國人態度蠻橫,強迫他立即簽字。
簽完字後,李鴻章大口大口吐血,一口氣沒喘上來。身邊人大哭:「還有話要對中堂說,不能就這麼走了!」
李鴻章瞪圓眼睛,身邊的人對他說:「俄國人說了,中堂走了以後,絕不與中國為難!」李鴻章兩目炯炯不瞑,張著口似乎想說什麼。 身邊的人又說:「未了之事,我輩可了,請公放心!」聽到這句話,李鴻章閉上眼睛。 他死後,大清上下,哭聲一片。
07
《華盛頓郵報》評價李鴻章說:他無數次將中國人從無知而導致的麻煩中拯救出來,卻每次都被謾罵、指責。李鴻章的一生,他自己曾這樣概括:
「予少年科第,壯年戎馬,中年封疆,晚年洋務。一路扶搖,遭遇不為不幸」。
就仕途名位而言,李鴻章是幸運的。時危始識不世才,他抓住了時代提供給他的所有機會,青雲直上九重霄。然而,這時世的艱難困頓,既是他一切榮耀的來處,也是他一切屈辱的源出。李鴻章扶大廈之將傾,耗盡心血為遲暮之帝國,小有中興卻難逃歷史洪流。時局惟艱,干戈未息。 滔滔歷史,每個人不過是滄海一粟,所有的反抗總是無力,所有的尊嚴,也不過是對自己的嘲弄。
如果第一次簽字的人不是他,也許他不會背負那麼多的罵名。一生中,他顫顫巍巍簽下30多個不平等的條約。 他自己深知,從簽字開始的那天,他就會背負一世罵名。
但歷史就是這樣,如果不是李鴻章,還會毫不留情地選擇另外的一個「背鍋俠」。
這是他的不幸,這也是適逢其時的每一個中國人的不幸。
雙腳踏翻塵世浪,一肩擔盡古今愁。 李鴻章一生跨越了時代,卻還得回過頭,勉力扶著一個大國,艱難地走兩步,退一步,又要爭取多走兩步。滿腔都是血淚史,可嘆無處著悲歌。 對於時代來說,李鴻章很小,但這個時代巨浪裡渺小的人物,最終,讓歷史吐出了重重的嘆息。
今天,我們不讀李鴻章,便不知愛國為何物,更不會知道,在歷史洪荒中,一個渺小的人負重奮力前行時,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氣……..。(全文完)
09/07/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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