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21日 星期三

人鬼戀背後的心理學

撞鬼還是遇見愛?人鬼戀背後的心理學

2016/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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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農曆七月將屆,台灣有敬鬼的習俗,故不免俗來談談鬼,順帶說說愛,畢竟古往今來盡多人鬼愛戀,映照出許多心理風光
一般來說,多數心理學家是不談神說鬼的,因為那屬於科學典範無法「實證的」(positive)範圍。比較例外的是瑞士心理學家榮格(Carl Jung),他不僅自身有諸多靈異經驗,還對此道深深著迷,熱衷於降靈、占卜等。他與精神分析始祖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分道揚鑣的主因之一,與他探索虛無飄渺「集體無意識」(collective unconsciousness) 的堅持有關。佛洛伊德警告他別自外於「科學」,他卻認為鬼神也可「科學地」加以研究。兩人互相不以為然,終於割袍斷義。
簡單地說,佛洛伊德「發現」人在意識之下,有被潛抑的一些幼時記憶,這些被潛抑的意識,有真實經歷的,也有自主的幻想,但是會影響人的一輩子。而這些被潛抑的記憶,最主要的驅動力與性(生與死的本能)有關係。而榮格則認為個人無意識的理論無法完全解釋人的無意識活動,尤其是人類共同的感受,比如說神鬼的經驗就是如此。互不相識的人,竟然會夢到(甚至遇到)形貌相似的鬼神,這不是佛洛伊德以個人為核心的理論以性驅力的變形可以全然理解。
埋藏心底的愛戀原型
榮格建構了他的集體無意識心理學,在個人無意識的層面之下,還有個集體的層面,那是人類共同的經驗,經久不衰,一直暗暗地影響著人個人的,以及集體的命運。在集體無意識當中,藏有許許多多的「原型」(archetype)。原型可說是人類行為的模式,比如說「英雄」是個原型,如古希臘戰場上馳騁獻身的神勇戰士,其氣概、動機、活動,甚至殞落等,可歸納出概略的共通模式。原型有無數種,當中有些比較重要的,比如像男、女的靈魂原型,分別是陰性的「阿尼瑪」(anima)與陽性的「阿尼瑪斯」(animus),可說是靈魂伴侶的完美模式,會主宰著人的愛欲,人們終其一生都依著心靈中阿尼瑪或阿尼瑪斯的形象,尋找著他或她的靈魂伴侶。
阿尼瑪或阿尼瑪斯雖然事關美麗的愛情,然而這卻也跟人們亙古以來所畏懼的鬼有最密切的關係,因為靈魂離了身體後,變成了鬼魂的原型。難怪,阿尼瑪或阿尼瑪斯就是鬼故事的主角,尤其盡多攸關男女的愛戀故事最是迷人。也再難怪,有人說,覓得真愛的機率跟遇鬼差不多,畢竟聽說得多,真實碰上的卻如鳳毛麟角。
榮格的心理學理論中根本上有個二元對立的結構,男人心靈中的靈魂原型屬於陰性的阿尼瑪,簡單地說就是男人心中住了一個完美女人;反之,陽性的阿尼瑪斯則住在女人的心裡。
為什麼我們總是因為「了解」而分手?
因為心靈中有二元對立的陰陽結構,加上本能的驅使,男女陷入情網,變成一件複雜的事,最少得通過雙重考驗,才得以進入真正愛情的殿堂。可惜的是,自古以來,過得了靈魂門檻的,實在極其罕見。
第一層在意識層面上,理論上,所有的愛情都從「一見鍾情」開始,那些高學歷、高收入、高身長的「三高男」,與身白、家富、貌美的「白富美」女子,總是愛情市場上的搶手貨。受到無意識中強大的性驅力的驅策,他們的生物和社會的優勢特徵成為獲得更多性交機會的保障,得以流傳基因的機會大增,這儼然就是佛洛伊德式的愛情開端,雖然俗氣,但很實際。
然而,人在第一時間被性驅力沖昏頭的同時,潛藏在意識之下的「靈魂」並未停止活動,只是暫時抵不過本能的力量而作用微弱,但總會等到愛情「蜜月期」後甦醒的機會,這時才進入第二層無意識的嚴酷考驗期。
既然人是有靈性的動物(你也可以反對!),靈魂是主宰人生的主要力量。而靈魂作為生命的原型,便具有原型的頑固特徵,絕不妥協。比如說,男性的阿尼瑪只認定與接納跟自身一樣「完美」的女性,「符合要求」的條件可能來自集體無意識的投射,也可能來自自身童年經驗的再現之投射,因此可以是某種溫柔的個性、可能是一種柔美的語調、可能是個特殊的嬌媚眼神……也可能是她罵人的用字遣詞對胃口,等等看似沒道理的理由。這些「理由」在性驅力主導的濃情蜜意期過後,便開始透過意識表達意見,極盡彆扭之能事。明明三個月前還是「靈魂伴侶」,現在卻成了「靈魂叛逆」。於是莫怪愛情因意識的「誤會」而結合,無意識靈魂若不合意,必然作梗,終究要走上因「了解」而分手的結果,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靈魂之難搞,幾乎沒有一位男或女,可以符合另一位女或男的「標準」,無怪乎滿街都是寂寞的怨偶,天下愛侶已盡折腰。
而莫笑話男人是「膚淺」的動物,女性亦不遑多讓,其內在阿尼瑪斯卯起來捍衛地位時,道理與阿尼瑪的運作是完全一樣的。
《聊齋誌異》中的想像投射
在中國古典筆記小說《聊齋誌異》裡,記載了諸多陰陽跨界的愛情故事,以榮格理論加以析論,可以發現還果真「見鬼易過遇愛」。書生遇到的女鬼,如果是有情有義、犧牲奉獻者,那多半只是自己心靈阿尼瑪的投射,經文學美化成一段幻想故事;而遇到的若是真鬼,通常就沒那麼浪漫淒美了,比如說,經電影一再改編、為人熟悉的「畫皮」。
「畫皮」遇鬼的場景有個重點少被提及,那就是好色而遭鬼難的苦主王生,是在大白天遇到女鬼的。他在路上見一美少女,泣訴身世淒涼。已婚的他憐而愛之,「好心地」把人家帶回家去,安頓在家裡後院的書房……,然後便漸漸形銷骨毀,女鬼甚至還要取其性命,最後得勞駕道士和老婆救命。
以榮格心理學來看,凡是出現與大澤、黑夜、森林等等暗重場景的,多半是無意識的象徵,裡頭的人物、意象等,是自我心靈內在的幻化與投射的機率較高而相反的,王生在大白天見鬼,表示這應該就是個真實客觀存在的鬼,難怪如此兇惡。
《聊齋》所收錄者雖然以鬼魅(或以狐、妖等形象出現)的故事為主,但多半不可怕,甚至人鬼相戀多有真愛至情者,令人心生艷羨,不覺大嘆人不如鬼。限於時代背景,《聊齋》故事的典型多為書生與女鬼相戀,女鬼無條件犧牲,幫助郎君功成名就,完成人間事業。比如說,「花姑子」、「鳳仙」就是這類的故事。花姑子是修煉有成的雌獐,為了報安幼輿搭救父親之恩,化身下嫁,寧誤成仙,也要幫他生個兒子傳宗接代;而鳳仙亦為得道之狐,與貪懶怠惰的劉赤水結緣,為勉其上進,寧捨恩愛,隱身鏡中,督促夫婿用功。劉赤水若精進,她在鏡中便正面微笑;若懈怠,便背身以對,終於刺激他高中進士
這些類似的女鬼佳侶襄助的故事中,有些共同的特點。首先,與女鬼初遇的地方都是在夜間的書齋,或者山林幽徑等等僻靜之處,和「畫皮」大白天見鬼不同。從心理學的觀點來看,暗處遇鬼比較是男子本身內在慾望的投射。她們盡是美豔過人、法力高強,甚至狐媚誘人,去死心塌地「愛上」普通書生,一心成就情人,或者傳宗接代,或者高中金榜,全然不求回報,實在不太合情理仔細想想,這不都是男人幽微心理的投射嗎?誰說鬼真的來了,完全是男人心裡的暗鬼在寂寞難耐吧。
尋找完美愛情之路
因此,《聊齋》裡多數的人鬼戀,實在帶有相當的諷喻成份,洞悉人性,成為人們,尤其是當時男人的苦悶心靈出口,難怪可以膾炙人口。而在現實人生中,別說轉角遇見愛不容易,連踏破鐵鞋都難覓其蹤,但撞鬼倒真的常見,那些劍拔弩張的成仇夫妻、拔刀動槍的反目情侶,初初相遇時,不常都是光天化日下的「絕妙奇緣」嗎?可惜的是,白天遇見愛,小心都是鬼,就像「畫皮」的故事一般。而天作之合,則僅止於「傳說」,畢竟浪漫多情的女鬼只是古代書生的心理投射。說穿了,那些浪漫之愛,還不都是自愛自憐,心中的阿尼瑪在作怪罷了。不過,以上所論述者,反之皆亦然,男女道理通用。阿尼瑪既非「信女」,女性心靈中的阿尼瑪斯也不是「善男」,上帝並未獨鍾偏袒任何一方。
七月隨俗,談愛說鬼,親愛的天下男女,您還在尋愛覓情嗎?希望讀了本文後,不至於太過挫折。理論上當發生阿尼瑪與阿尼瑪斯直接互相吸引的狀態,也就是靈魂相許時,那就是真愛的境界了。
《聊齋》的「竹青」,裡頭男主角魚容化作烏鴉,靈魂出竅遇上也是烏鴉的竹青,跳脫人間,盡日依本能過活,快樂逍遙,成了一段完美的靈魂之戀;而「畫壁」也有類似故事,書生到佛寺中不專心修行,卻看上了畫壁上的少女,恍惚間,靈魂被吸引進入畫中,與美女展開一段繾綣纏綿的完美愛情生活。
靈魂一旦相遇,真愛自然無敵。每個人的生命都是獨特的,威力彩中獎機率渺茫,但還是有人中彩,真愛磨人、艷鬼難覓,有緣的,也不就碰上了嗎?不然哪來那麼多讓人姑妄聽之的動人跨界戀愛故事呢?或許聽多人間的鬼話,偶爾來段鬼界的「心理話」消氣,也挺清涼去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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